月光飘洒的夜晚
俞利军
(来源:北欧时报 2017-10-04)
一
在人生的风景上散落着无数的小站,每个小站都藏有甜蜜而忧伤的故事。当现实世界潮水一般退去,记忆的海湾便闪烁一个个苦涩的美丽。
失眠的夜晚打开了接通昔日的电源,心灵深处所有的美丽精灵从丢失钥匙的保险箱里跑了出来,一如下学铃声响起后的学子,兴高采烈,三五成群地纷纷涌向苍穹下的旷野,玩起了游戏,跳起了舞蹈,捉起了迷藏。
于是,这夏夜梦幻般迷离的景象恰似某种天启明白而又神秘地向你昭示着什么。
落花流水去也无法收拾的日子,此刻早已自动串成一挂念珠,在昏暗的烛光里跳动,隐约的还有母亲熟悉而朦胧的面庞。
许久,才体悟那串念珠不正是我四分之一世纪又三载岁月生命的轨迹吗?
这失眠的生日之夜啊,无法不想起远在江南的家乡,一去不复返的童年,还有劳碌的母亲。
虽然17岁就在刘胡兰的故乡入了党,19岁就当了幼儿园的园长,母亲这大半辈子的生活除了艰难还是艰难,仿佛今夜熄灯后才想起的我的生日,没有欢快的金曲助兴,没有摇曳的烛光的祝福,也就体味不到蛋糕圆满的甜蜜。
少女时代灿烂如阳光的母亲,少妇时期泼辣能干的母亲,中年时温柔若满月的母亲,如今您的眼神早已因为浑浊的岁月失去了光泽。
您也大概早已忘记,从前纺纱织布到下半夜时情不自禁发出的无奈的感叹:
“要是有个女儿帮衬就好了。”
这句沉重的话,就此成为了我年少时自卑的来源,长期积压在心底,挥之不去。这句话也成了我二哥无端欺负我的理由和依据,我的童年因此吃尽了苦头,光是门牙就被打落了三次,鲜血和着泪水满地找牙。
为了母亲的幸福,我要是个女孩就好了!可生为男孩,难道是我的错吗?
二
妈妈,今夜窗外月光飘洒,您的第三个也是最小的小学毕业之前您从来都叫他“阿妹”而不是“小弟”的儿子,在熄灯后的研究生宿舍里,又一次想起千里之外南方海滨县城的您。
此时此刻,呈现于“阿妹”眼前的已不再是您当年抱怨生了三个儿子的画面,而是您哄着半夜里尿床后我周岁的儿子小樵入睡的情景。
当年,从城里回到村里的父亲酒酣后和颜悦色的告诫再次响起:
“听着,儿子们,你们以后可以不照顾我,但是你们无论如何要孝敬你们的母亲,否则别怪我发酒疯啊!”
儿时的这一幕,从书桌上翻开的日子里走出来,父亲温和的话语变得振聋发聩,在记忆和现实的沟壑间响起,在峰峦上幽远地回荡,弄得孤独的烛光摇曳着莫名的昏黄。
妈妈,该使您享福的儿子如今只把他的儿子孝敬给了您,您成了您孙子的免费保姆。
得了腱鞘炎的一双手,淘不动米却抱着超长超重的孙子。您说年轻时忙于生计没有时间抱我,现在就多抱抱孙子,也是一种补偿。
这感情的双重债务,我实在是偿还不起啊。虽说我儿子的童稚和健康是您唯一接受的报酬,但我五味的泪水怎能不为此洋溢……
这失眠的生日之夜,窗外月光飘洒,正如母亲神圣而透明的奉献。
小闹钟有节奏的滴答声,清晰而坚忍不拔地啃噬着我这个不孝之子的神经。为了心中的向往,我居然在孩子出生后不到三个月就离开湿润的南方,来到干燥的北方上研究生。
我别无选择,所在的单位只允许报考一次,我准备了一年的上海高校当年又莫名其妙地停招。在招办翻了一整天招生简章后,我自杀式地报考了北京这所毫无准备的大学和这个完全陌生的专业,却意外地考了第一名,被录取了。
当首都来的政审人员来到封闭的县城提起这所高校时,父亲所在单位人事部门的领导把“外交学院”转述成了“郊外学院”。而第一个寒假我回家到地方医院就诊时,病历上又被写做“外郊学院”。
三
今夜窗外月光飘洒。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翻身起床,在泪水朦胧中就着昏黄的烛光,给既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又不识字的母亲,写一封家书。
妈妈,您一字不识只识扁担,如果您能把爸爸收到信后读给您听的那日,或者我的生日当作您的生日,慰藉的是您,是父亲,是您的三个都已成家的儿子们,还有今夜如此潇洒的月光。
因为,信里我说:“没有生日的母亲,孩子们的生日都是她的生日。”
这就是我给小樵的美丽童话,在这失眠的月光夜,月光飘洒,正如母亲神圣而透明的奉献。
草于1991年生日夜,整理于2017年中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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