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为单独某个学生写点什么。之前在国内带留学生团也好，去博茨瓦纳做志愿者也好，也结交过很多天南海北的、至今保持联系的兄弟姐妹。跟他们相比，我和这个马拉维的大男孩相识至今只有短短几个月，而且因我的工作地点调动到首都利隆圭，尚在任期之内我们两人便提前惜别。虽然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但趁着这份情谊和他捧回的荣誉余温尚在，我决定还是应该写点什么。
他的名字叫Moses Dausi，中文名字叫李磊。这是之前教他的中文老师给起的名字。按他的话讲，那位老师希望他能胸怀大志，在追逐梦想的路上勇敢坚定。至于为什么姓李而不姓其他，鉴于那位中文老师的几位得意门生全都姓李，我们私下里怀疑是她对“李”姓有特殊的执念。不管怎样，Moses似乎很喜欢这个中文名，第一次见到我时，自我介绍也说得流利自如，尽管还带着一丝大学生特有的青涩。
在我认识他之前，他只有一年半的汉语学习经历，但由于他课业繁重，我们刚开始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他也没能第一时间给我留下遵纪守时和刻苦上进的好印象。实际上，在今年五月那次HSK考试前夕，我最看好的学生是另外一名能每周来找我突击补习七天的Blessing。结果在某个周末过后，Blessing突然销声匿迹不知去向，直到Moses带来了他身患疟疾的消息。惋惜之余，我把Blessing的学习方法和不懈斗志传达给了Moses，然后似乎激发了Moses的斗志，开始如Blessing一般每天挤出时间来找我补习。勤奋付出总有收获，在学习一年半汉语后，Mose顺利通过了HSK四级考试。
而他的目标显然没有止步于此。在接下来的六月“汉语桥”比赛中，他用流利的汉语和太极剑、太极扇表演再次向冠军的桂冠发起冲击。我们几位老师全程参与指导，帮助他提升各方面的能力。经过激烈角逐，Moses最终胜出，获得2019年马拉维大学生“汉语桥”冠军，为他自己近两年的汉语学习交出了一份里程碑式的答卷。
夺冠后的狂喜并没有持续太久，Moses便陷入了新的现实难题之中。马上就要代表马拉维大学生去中国参加“汉语桥”总冠军决赛，但他没有护照，没有签证，没有任何出国的经验。这时我才意识到，去中国参赛，Moses面临不小的困难。我了解到Moses的求学之路一直靠着舅舅支持，他住在学校旁边月租160元的廉租房里，每年只回两次几百公里外乡下老家。他的舅舅月底发了工资后才能给他寄钱，他甚至需要卖些身边的生活用品才能赶在登记日之前把学费交上。我没有迟疑，自己垫钱帮助他办护照、办签证，指导他如何第一次走出国门，到中国参赛。我知道，在这样一个很多人还在为温饱努力的国家里，我不是第一个自掏腰包为学生凑盘缠的老师，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吧。
尽管一波三折，Moses最终还是踏上了中国的土地。临行前的他，早早安装好了微信和我告别，也得知了我即将离开他所在的教学点调往首都的消息。机缘凑巧，他放假回去的老家正好在离首都不远的乡下，于是在他从中国回来后，我和院长搭车去Moses家里进行了一次家访。一路尘土飞扬的黄土地和映入眼帘的老旧建筑，让我们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的农村生活。而当真正进了他家，看到他满脸笑容的亲人们后，我们欣慰了许多。因为就在家访的几天前，我们还在担心会不会打扰到他家人的生活，会不会Moses不愿让我们看到他拮据的条件。Moses和家人一起不住地感谢我们，倒是让我们有些不好意思。
不巧家访那天全村停电，黑糊糊的房间里，在征得同意后，我打开闪光灯录下了Moses母亲和舅舅的感谢的言语。Moses的父母离婚多年，一直主要靠舅舅的资助读书上学。这一次他的登报和中国之行让他成为了全村的谈资。在微弱的光线中，Moses的家人们虔诚而严肃地对着我的手机镜头，用奇切瓦语和英语讲述着Moses成长的经历，感谢我们为他所做的一切。我们也忙着一边递上带来的文化衫和书籍作为赠礼，一边鼓励他继续坚持学习汉语，争取有机会到中国读书。由于路途遥远，家访持续了大概一刻钟，我们不得不和Moses一家匆匆告别。
这次家访的返途，Moses也将跟着我们的便车提前回到首都，然后再坐长途大巴回到松巴的学校。当我提出帮他准备打包行李时，他羞涩地笑了笑，推开了自己卧室的门。在Moses的卧室里，我看到了他两岁时的婴儿车，六岁时的脚踏车，十二岁时的游戏机和去年穿过的校服。
“老师，七万夸查…我这次先还你五万可以吗？”当他坐进了我们的车，开出家乡几里路后，Moses突然怯怯地问道。我当然表示没问题，因为经历过许多后，我相信他的人品。Moses难为情地笑了笑，把参加“汉语桥”比赛时从中国带回的一小罐茶塞给了我，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他知道我的领导可能不太乐意看到我收下他这份来之不易的礼物。我也笑了笑，从他的手里接过那罐茶，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中。
返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样的他，会和我在中国的某时某地相遇吗？我不知道。但愿年轻的Moses可以通过个人奋斗，牢牢地将命运抓在手中。如果有一天我与Moses在中国见面，我将把我在马拉维写出的歌，在我的家乡唱给他听:
“他说谢谢你 风里来 雨里去
走出国门的经历 值得一生去珍惜
我说没关系 我骄傲 你出息
请相信 我的家 欢迎你”
撰文：齐绅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马拉维大学孔子学院专职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