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战争为中东乱局埋下隐患
丁 隆
(来源:《国际先驱导报》,2016年1月29日)
今年是海湾战争爆发25周年。25年前美国领导的多国部队,经过43天空袭,投下超过此前史上所有战争空袭所用总量的炸弹,终结伊拉克对科威特的占领,迫使萨达姆政权签订城下之盟,自此开始受到长达13年的国际制裁,直至2003年被美国对其发动的又一次战争推翻。
海湾战争的直接原因是伊拉克萨达姆政权对科威特的侵略。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爆发,伊拉克在西方和海湾阿拉伯国家的支持下,向伊朗开战,希望趁伊朗新政权立足未稳,一举击败伊朗,但伊朗快速反应和战略意志是他始料未及,两军随即陷入了长达8年的拉锯战。两伊战争结束后,伊拉克认为其代表阿拉伯兄弟与伊朗交战,科威特却在两伊战争期间,“偷采”双方共有的鲁迈拉油田的石油,并违反限产协议,导致油价疲软。1990年8月2日,伊拉克派兵入侵科威特,仅用6小时便进入首都。
海湾战争发生在世界格局大变动的年代,彼时柏林墙已经倒塌,东欧国家发生巨变,苏东阵营分崩离析,海湾战争结束数月后,苏联正式宣告解体,冷战就此结束。海湾战争标志着世界秩序转型的标志,与冷战期间不同的是,1990年8月至1991年1月,安理会通过了12项反对伊拉克侵略行径的决议。美国领导的军事行动获得安理会的授权,苏联没有动用否决权,并因此获得海湾国家40亿美元的经济援助。美国主导下的一超多强的后冷战时期的世界秩序,在海湾战争爆发时,已初露端倪。
更为重要的是,这场战争对于中东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对地区政治和安全格局产生的深刻影响直到25年后的今天,仍在延续。12年后,作为海湾战争的续集,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推翻了萨达姆政权,引发中东格局的又一次剧烈变动,两次战争的叠加影响,在阿拉伯剧变浪潮冲击下集中爆发,形成了今天中东绵延无休止的大乱局。
中东进入“美国时间”
对于中东,海湾战争意味着美苏在中东的冷战告一段落。二战后,美苏曾长期在中东争夺势力范围,扶植代理人。美国联合沙特等君主国,与苏联支持的埃及等世俗民族主义政权抗衡。双方在也门等国展开激烈争夺,实力大体势均力敌。萨达特弃苏投美后,力量的天平开始向美国一边倾斜。海湾战争则标志着苏联及其继承人俄罗斯在中东退却,除叙利亚等个别盟友外,俄罗斯在中东的影响日渐式微。美国则通过在中东保持强大的军力和盟友圈子,独步中东,中东正式进入“美国时间”。此后,中东的大事小情背后总有美国的影子,中东的每一次大小变化都与美国分不开。
海湾战争导致中东国家分化为亲美和反美两大阵营。一方包括埃及、海湾阿拉伯国家等亲美的“温和派”,另一方是伊朗、叙利亚等反美的“抗拒派”。美国在中东实行“东遏两伊,西促和谈”的政策,一方面防止地区性反美的霸权国家出现,另一方面寄往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稳住中东局势。然而,这两个目标都未实现,两伊反美政权虽被套上枷锁,但困兽犹斗,中东和平进程一波三折,遥遥无期。在政治方面,美国启动了一波小型的民主化浪潮,要求包括其盟友在内的阿拉伯国家开放政治参与,当阿尔及利亚伊斯兰主义政党即将赢得选举,却被阿尔及利亚军方宣布选举无效,美国默许了军方的行为,“伊斯兰劫持民主”的冷却了美国推广民主的热情。
9·11事件促使美国重新考虑其中东政策,美国认为阿拉伯威权、暴政和发展停滞是恐怖主义的根源,因此,推出旨在对阿拉伯世界进行全面民主化改造的“大中东倡议”,并借机发动伊拉克战争推翻了萨达姆政权。
然而,美国在伊拉克去复兴党化、解散伊拉克军队等一系列错误政策,为这个国家日后的政治分裂和教派冲突埋下了祸根。奥巴马上台后,设法甩掉伊拉克这块负资产,决意从伊拉克撤军,放松对中东的控制。这一政策与中东民主化改造导致的阿拉伯世界民主呼声高涨,威权政权弱化一并成为诱发阿拉伯剧变的关键因素。美国从伊拉克匆忙撤军,导致教派冲突愈演愈烈,逊尼派叛乱最终演变为“伊斯兰国”武装崛起。近年来,美国欲“淡出”中东,减少直接军事干预,便与曾经的死敌伊朗缓和关系。伊朗核协议达成导致沙特与伊朗之间安全困境加剧,油价下跌、美国能源独立,使沙特自感战略价值下降,被美国“抛弃”,开始自己拉起队伍,与伊朗对抗,便有了日前的“断交风波”。
可以看出,海湾战争以来,美国的大手始终掌控中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政策的一松一紧,导致中东政治和安全格局的剧烈震荡。未来,美国虽“淡出”中东,但并未退出中东,其在海湾仍保持强大驻军。只是美国控制中东的方式由直接军事干涉,变为离岸平衡,中东仍将处于“美国时间”。
中东力量此消彼长
海湾战争的直接后果是伊拉克乃至整个阿拉伯世界实力地位的下降。萨达姆时代的伊拉克,曾穷兵黩武,打造了拥有百万大军的军事强国,海湾战争让萨达姆的强国梦彻底破灭。沙特为海湾战争巨额军费买单,10年没缓过劲来。埃及国内问题成堆,人穷志短,放弃了曾经的地缘政治抱负。与之相应,域内三个非阿拉伯国家实力地位相对上升。其中最突出的便是伊朗,海湾战争严重削弱了萨达姆政权,伊拉克战争更是将其置于死地。亲伊朗的什叶派在伊拉克掌权,伊朗得以将触角伸向阿拉伯世界,联合叙利亚阿萨德政权、黎巴嫩真主党,构成一个“什叶派新月地带”,获得丰厚的地缘政治资产。同时,伊朗顶住国际压力,坚决发展核计划,令海湾阿拉伯国家胆寒。
阿拉伯世俗民族主义政权的衰落,使阿拉伯世界地缘政治重心东移至海湾地区。沙特在阿拉伯世界地位上升导致教派主义盛行,阿拉伯国家被迫以教派划线,选边站队,多个国家被绑到与伊朗竞争的“战车”上。
就伊拉克自身而言,海湾战争后,禁飞区的设立,导致伊拉克事实上的分裂,特别是北部库尔德地区获得高度自治,成为“准国家”。时至今日,伊拉克的地理版图和政治格局,仍延续海湾战争后的状态,仍属未定之天。
国际圣战主义生成
海湾战争是国际圣战主义生成的关键事件。美国能否打海湾战争,与沙特的态度密切相关。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以后,沙特陷入极度恐慌。它一方面收留了科威特流亡政府,另一方面陷入是否邀请美国大军进驻的纠结,因为沙特为伊斯兰教两大圣地麦加和麦地那所在地,国王尊为“两圣地的仆人”,邀请“异教徒”军队入驻圣地,在瓦哈比派的沙特是件极具争议和风险的事。为此,沙特王室与宗教学者紧急磋商,最终反对驻军的声音被压制,沙特大穆夫提(教法官)宣布邀请外国驻军合法。这样,3天后沙特国家电视台才广播了科威特发生的变故。然而,相当一部分瓦哈比派宗教学者和知识分子强烈反对王室的这一决定,刚从阿富汗抗苏战场回国的本·拉登,联合一些宗教人士多次上书王室,要求将美国军队赶走,直至其被取消公民权。沙特国内因此出现一批名为“觉醒运动”的宗教反对派,以及反王室的新瓦哈比主义者。以本·拉登为首的这批人,与埃及等国的伊斯兰激进主义者,在阿富汗再度聚首。1998年,埃及伊斯兰圣战组织与本·拉登领导的基地组织合并,宣布成立“国际反十字军联盟”,将矛头对准在伊斯兰圣地驻军的美国。至此,国际圣战主义形成,发动对9·11事件等一系列恐怖袭击。在基地的圣战思想基础上,扎卡维等人利用伊拉克战争造成的乱局,在伊拉克成立基地组织分支,最终发展为今天盘踞于伊拉克和叙利亚、魔爪伸向全球的“伊斯兰国”组织。因此,阿富汗抗苏战争和海湾战争均为国际圣战主义和恐怖主义形成和发展的重大事件,特别是后者,直接催生了反美、反西方的激进主义和恐怖主义,对中东安全和国际安全构成巨大威胁。
海湾战争是回顾25年前的那场战争,野心膨胀的地区霸权,与豪情满怀、欲驯化世界的全球霸权,在海湾遭遇,爆发后冷战时代的第一场大规模地区战争,它对中东带来深刻影响,至今仍在持续发酵。其中折射出大国政治的是非成败,地区力量的此消彼长,战略决策的得失之患,仍值得回首与反思,追寻与拷问。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外语学院副院长、教授)
附:原文报道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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