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石油企业杂志》 2024-11-01)
董秀成
“美国、中国、欧盟、日本、俄罗斯和印度等大国之间的博弈将是未来全球能源博弈的关键经济体,彼此之间可能维系或完善以往的双边或多边能源安全对话和合作机制。”
全球能源安全,犹如风雨前之夜色,不容乐观。安全博弈,早已跃升至全球层面,动态而持久,充满未知,挑战重重。
复杂多变的地缘政治突显能源安全问题
进入新世纪以来,由于复杂且多重因素的作用,能源再次成为牵动人们神经的敏感问题,围绕能源所进行的博弈在国际舞台上愈演愈烈。能源问题与国际经济利益之间相互交织在一起,呈现出极其复杂的格局。大国之间,能源地缘政治博弈和资源争夺还将持续,有时候还有可能进入白热化阶段,而且可能导致国际重大矛盾和冲突,进而导致区域性或全球性的能源危机。国际冲突爆发,往往始料未及。2022年2月,俄罗斯-乌克兰冲突爆发,时至今日,冲突还在持续,不知何时结束,充满悬念。俄罗斯-乌克兰危机爆发之后,美西方对俄罗斯实施能源制裁,能源政治化表现更加突出,国际化石能源市场秩序遭到严重破坏,能源自由贸易受到制约,化石能源价格不确定性成为国际能源市场格局演变的重要特征之一。为了支持乌克兰,欧盟对俄罗斯实施了石油禁令政策,并且追随美国的政策,对俄罗斯石油出口价格实施价格限制。
从对俄实施能源制裁来说,西方政治力量介入国际能源市场表现得淋漓极致,在一定程度上终结了长期形成的国际石油市场,传统意义的国际石油市场或许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政治化严重冲击和影响的分裂市场。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实施能源制裁,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以往由资源国主导的能源禁运等制裁行为,成为影响国际能源供应链和产业链的安全稳定的重要因素,迫使许多国家不得不重新思考或关注自身能源安全问题。欧美等西方国家针对俄罗斯进行的能源地缘政治博弈,不仅无法解决欧洲的能源短缺问题,而且还加剧了欧盟的能源危机,地缘政治博弈产生的“外溢”效应,对国际能源安全环境产生了诸多负面影响。然而,欧洲追随美国寻求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为坚持对俄罗斯-乌克兰冲突的所谓公平和正义而不断升级对俄能源制裁,但俄罗斯不可能束手就擒,当然会进行反击。于是乎,欧盟奉行“政治正确”,将两个本来长期互为依赖的经济体强行撕裂,不仅导致欧盟自身爆发了能源危机,而且也严重冲击了国际能源格局,造成全球能源市场剧烈波动。俄罗斯-乌克兰冲突,可能是一段特殊历史时期,也可以说是一段非常态时期,但是特殊时期恰恰可以用来说明能源安全或能源危机问题,因为能源安全或危机问题也不是常态化的问题,而是在特定历史、特定条件下产生的问题。由于俄罗斯-乌克兰冲突而引发的能源安全问题,导致欧洲爆发了能源危机,让世界不得不将能源安全问题再度摆在桌面之上,迫使许多国家出台应对政策和措施。比如,欧洲国家不得不采取非常态政策和措施,某些国家被迫重新启动煤炭发电、推迟核电退出时间表、提高天然气储备规模、为居民提供大规模价格补贴等。不期而遇的这场俄罗斯-乌克兰冲突,对全球能源供需格局造成了巨大影响,大大削弱了全球经济复苏和增长的力量,而且加深了世界各国对能源安全的关注程度。世界各国再度对地缘政治事件冲击全球能源格局产生担忧或恐惧,能源安全问题再度成为全球焦点话题,迫使各国不得不重新思考国家能源安全战略,不得不采取措施,减少对国际能源市场的依赖,提高国内能源供应能力。对于新兴经济体来说,不希望全球能源治理体系走向政治化,一方面需要强化与能源资源国之间的战略合作,也需要与能源消费国之间保持合作关系,还需要在维护能源贸易和投资自由化领域发挥作用。在未来国际能源合作演进过程中,预计石油输出国组织、国际能源署和欧洲能源宪章等国际组织仍将是重要的合作力量。不过,乐观地判断,未来全球能源安全对话不至于中断,能源合作不可能中止,世界各国还将继续建立、调整和完善能源合作机制,持续推进全球能源合作朝向范围更广、程度更深的方向发展。国际社会需加强国际合作,能源资源国与消费国应该加强合作,建立合作对话机制,共同应对能源安全挑战。
争夺全球能源治理主导权成为能源安全博弈的重心
全球能源治理体系,正在持续演变。在20世纪70-80年代,世界曾经爆发多次能源危机,促使国际社会不得不更加重视和关注全球能源治理体系问题,建立国际能源署和能源宪章等国际组织便是明证。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能源资源国与能源消费国彼此之间的能源相互依赖程度进一步加深,全球能源治理问题更加备受关注,有力地推动了能源全球化和市场化。自从二战结束以来,欧洲经济发展逐渐与俄罗斯能源高度融合,构成了彼此相互依赖的紧密联系,单方面改变这种关系肯定对双方均构成损伤,而且双方都深知如此。俄罗斯-乌克兰冲突爆发之后,欧洲因对俄罗斯实施能源制裁而招致反噬,陷入能源危机之深渊,而长期被作为全球能源治理“领头羊”的国际能源署似乎没有找到任何应对之策,只能将所有责任完全推给俄罗斯。由于全球爆发新冠疫情和俄乌地缘政治加剧等原因,全球能源治理开始出现了“政治化”倾向,导致能源全球化和市场化出现人们不愿意看到的逆流。在乌克兰危机爆发之后,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实施能源制裁,而且制裁力度不断加大,预示长期以来国际社会标榜的“能源自由贸易”面临着“终结”,国际能源合作出现了“阵营化”趋势,全球能源治理体系公平性出现了“倒退”局面。
在此背景之下,能源资源国与消费国之间缺乏有效的协调合作,能源供给侧与消费侧之间的隔阂增大,供需关系出现明显的割裂。现有国际能源组织和机构各自为战,缺乏强有力的协调能力,难以平衡能源资源国与能源消费国之间的利益关系。具体而言,无论是国际能源署释放石油储备,还是欧佩克+机制限制石油产量以稳定国际油价,这些举措的作用似乎是越来越小,国际石油市场波动性明显加剧。
全球能源治理体系公平性倒退,既是在逆全球化潮流涌动的背景之下全球治理体系需要重构的客观反映,也是在能源转型加速的背景之下西方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对传统化石能源安全保障需求逐渐下降的反映。在此背景之下,经济民族主义死灰复燃,逆全球化思潮泛滥,开始出现了国际能源合作“碎片化”趋势,这与过去几十年来人们津津乐道的全球化趋势严重背离。所谓国际能源合作碎片化,是指在某个区域或集团内出现了具有排他性的“次区域或集团化”能源合作体系,“小圈子”合作代替了“大圈子”合作。时至今日,全球化遭遇挑战,逆全球化思潮在发达国家兴起,乌克兰危机不期而遇,美欧等国出于政治因素和意识形态等考虑,可能推出“脱钩”、“断链”或“去风险”等政策,全球能源产业链和供应链的安全稳定可能面临严峻的挑战。
目前,世界力量格局正在重塑,新兴经济体快速发展,逐渐打破了以往由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能源治理体系,国际能源市场力量平衡被打破,需要重塑全球能源治理体系,其中新兴经济体的作用应该加强。在完善全球能源治理体系方面,世界各国应该加强能源合作,继续推动能源发展全球化,反对逆全球化趋势,抵制绿色贸易保护主义,减少能源贸易和投资壁垒。对于世界大国来说,为了维护自身能源利益,保障国家能源安全,肯定会积极参与重塑全球能源治理体系的进程,这是体现国家综合实力和全球竞争力的重要途径之一,也是占据全球能源合作制高点的战略需要。可以预见,未来全球能源供需格局将持续演变,全球能源消费重心逐渐转移到新兴经济体,能源资源国和能源消费国力量不断演化交替,传统化石能源安全的重要性有望逐渐下降,而非化石能源安全的重要性预计逐渐提高,需要重塑全球能源治理体系,建立符合绝大部分国家共同利益的能源安全体系,以维护世界各国的能源利益和能源安全系数。从合作互利角度来看,客观上更加需要世界各国强化能源安全意识,持续推动国际能源合作,完善全球能源治理体系,强化健全国际能源合作机制,包括单边合作和多边合作机制,维系全球能源自由贸易的基本格局。美国、中国、欧盟、日本、俄罗斯和印度等大国,还将是全球能源治理体系演进中的关键经济体,这些大国之间的博弈将是未来全球能源博弈的关键经济体,彼此之间可能维系或完善以往的双边或多边能源安全对话和合作机制。
区域化能源合作将成为全球能源安全的重要特征
随着世界经济发展对能源需求不断增长,大国能源博弈还将持续,区域能源竞争与合作将是未来博弈的重点。国际能源合作,是指每个国家的政府或者相关能源公司,为了保障自身国家能源安全与稳定,与其他国家政府或公司在能源领域进行的合作。国际能源合作,需要协调利益,做到资源优势互补,实现共同发展。在日益相互依赖的世界中,能源安全越来越取决于国际合作关系,取决于一个国家如何管理与其他国家之间的外交关系。
尽管目前经济全球化正在遭遇挑战,但是国际经济合作趋势难以逆转,尤其是区域化趋势将可能是主流方向,因此国际能源合作仍将是未来主流趋势。随着未来经济发展区域化趋势加强,能源资源配置有可能走向区域化,比如在“一带一路”区域,欧亚大陆是世界能源经济心脏地带,沿线加有可能建立合作机制。无论全球经济如何发展,还是大国博弈如何激烈,但是全球能源资源分布失衡难以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世界各国在能源合作中维护能源互利共赢的基本态势也不可能改变,因此通过双边合作或多边合作机制来协调解决能源供需矛盾肯定难以避免。也就是说,国际能源合作有可能保持由保障国别能源安全走向集体能源安全,这是由能源资源国和消费国之间存在的利益所决定的必然趋势。
关键能源转型矿物将成为全球能源安全博弈的焦点
从历史上来看,在矿产资源中,能源转型所需矿产资源长期以来不占有重要地位,或者说,只占据矿产资源市场的很小部分,甚至不被大众所知悉。在应对全球气候变化议题上,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可再生能源,尤其是可以细数可再生能源的诸多优势,比如低碳、绿色、资源丰富、分布均衡、循环利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边际成本很低、具有可持续性、符合人类伦理道德和文明演进潮流,等等。然而,人们可能忽视了可再生能源发展的“软肋”,那就是地球上是否存在足够的相关矿物来支撑未来庞大的可再生能源体系。若人类无法解决矿物供给的安全稳定问题,碳中和目标将如镜中花和水中月,变得可望不可及。在全球能源转型的背景下,清洁能源的爆发式增长带动了与清洁能源发展密切相关的关键矿物需求增长,如锂、镍、钴、铜等。这些能源转型矿物,如同化石能源一般,是自然界的产物,存在于岩石中,是支持可再生能源技术的理想材料,然而分布并不均匀,多数掌握在少数国家手中,提取技术和产业也高度集中。
根据国际能源署数据,在2017-2022年期间,全球锂的需求增长了三倍,镍的需求增长了40%,钴的需求猛增了70%。为了实现全球二氧化碳净零排放的目标,未来几十年内,全球关键金属的市场需求将增加六倍以上。近年来,随着全球能源转型的加速,新能源的发展推动了能源企业在关键能源转型矿物领域的投资增加,市场竞争日益激烈。为了抢占先机,世界各国纷纷制定能源转型矿产资源战略,重视能源转型矿物供应安全,纷纷制定相关政策,以保障国家未来能源安全。比如,美国在《通胀削减法案》中详细分类了重点行业发展中需要的原材料,并制定了干预或限制措施。而欧盟则强调关键原材料的战略自主能力,制定了《关键原材料法案》。对于关键能源转型矿物资源国来说,如澳大利亚、印度尼西亚和纳米比亚等国也开始关注相关政策的制定,对关键矿物出口制定了限制政策。传统化石能源生产国与消费国之间的关系将发生改变,全球能源安全的关注点逐渐转向关键能源转型矿产资源的勘探、开发、贸易和技术等领域。可以预见,在未来几十年的能源转型过程中,关键能源转型矿物将在全球采矿业和金属业中占据重要地位,谁掌握了关键能源转型矿物资源以及开发和利用技术,谁就将掌握能源发展和能源安全的主动权。
附: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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