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作者:崔艳

九月一日在宿舍醒来的那一刻，我望着眼前的蚊帐和雪白的天花板，有那么一点反应不过来自己置身何处。

洗漱妥当后接到了爸妈的电话，说他们已经收拾好，准备出发回去了。

“要不要去再看看你啊？”我听见他们这么问。

好啊，你们再陪我一天吧。就算我什么东西都已经置办好了，可是我们只是闲聊着过一天也不错啊。

“不用了，你们快回去吧，都还有工作要忙。我这里有什么好担心的啊？”我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口是心非。

之后的一个月我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正式军训。“第一次”是个神奇的字眼，一切看似不合情理的事情似乎只要加上“第一次”这个词，便也变得正当合理起来。我于是因为“第一次军训所以对什么都很好奇很兴奋很欢实”这个理由，得以在大家怨声载道的时候，保持一种有些欠揍的乐呵。

同学问我：“你就不想家？”

我长长地唏嘘了几声来表达我的无所谓，说道：“有什么区别吗？平常家里人都那么忙，也就早中晚吃饭那么一会儿能见着面，现在打个电话不是一样吗？”

但是当天晚上给爸妈打去电话时，我的第一句话却是：“我说你们整天都在忙什么啊，别人爸妈天天晚上和孩子煲电话粥，我呢，怎么每次打电话都没人接啊……”

军训结束回到虹远以后，我把自己洗洗干净扔到了床上，一边努力地在并不宽的床上翻滚，一边发出满足的叹息。

室友说：“完了，这孩子只是躺倒宿舍床上就这么满足了，要是让她躺家里床上，那还不得感动哭了？”

家里的床。

这么一说，便又会想起这个夏天在家里床上度过的那许许多多个惬意的午睡。有时在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看见风吹得窗帘微微鼓动，金黄色的阳光从窗帘鼓动的缝隙中泄入些许，在墙上映出斑驳模糊的光影。于是便又安然睡去，耳边是窗前风铃发出的细碎声响。

现下想来，那场景倒是颇有几分“钩帘浅醉闲眠”的味道。

十一假期回家前的那天晚上，我收拾东西到夜里两点，胡乱睡了几个小时，便起床坐上了回家的车。

而由于前一天晚上的那一番折腾，我在车上睡得分外深沉，以至于再一睁眼，已经到了我所熟悉的那座城市。

忽然便有了些许近乡情怯的无所适从。

我发现在虹远的一个月里，我没有怎么想家，而此刻看着车窗外越来越熟悉的街道，我却忽然像卡带的影碟机终于重新运转起来一样，想起家来。

我想起家里书房窗前的那棵树的枝叶将阳光揉碎成一团柔光的样子，想起风吹得客厅里的吊兰垂下的白花摇曳的样子，想起高中晚自习回家时从厨房窗口洇进夜色里的暖黄的灯光；想起我心爱的布偶，阳台上衣服好闻的洗衣粉的味道，和厨房抽油烟机的声响；想起爸爸每天回家之前在走廊里哼的歌，妈妈冲我做的鬼脸，和餐桌上饭菜的香气。

爸爸还在上班，发短信过来问：“到哪里啦？你妈妈在家呢。”

我看着车子缓缓停下，心里大笑了几声，手指急急地在手机上按道：“家门口。”然后打开车门，飞快地跳下去。匆匆别过带我回来的叔叔，我拉着行李撒腿就跑。

到了家门口，我的行李箱里明明装着家里的钥匙，但是我却执意地将门拍出了一串乱七八糟的咚咚声响。

我隐约听见门里面的人跑过来的声音。然后，门开了。

“我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被爸妈拖出去陪他们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小时候住的那个小区。原先的家所在的那栋单元楼里，老邻居们大多已零散。现下站在楼底下往上看，只能看见零星的灯光，带着几分单薄的味道。楼前有红砖墙的车棚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分外沧桑，那几棵梧桐，已经遮天。

我一时兴起，冲进单元楼里，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原先的家门口。可是等着我的只是陌生的防盗门。看着它，我突然间明白，就算我曾经在这里长大，然而这里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家。

忽然想起《小王子》里的一段话，大概是这么说的：“本来，星星就是星星，它们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我回去之后，会在星星上冲你微笑，于是你就有了独一无二的，满天的，会笑的星星。”

其实特别的并不是那个地方，而是那些人。

就像有一个地方你将它称之为家，并不是因为那个门牌号那个房子那个楼道，而是因为那里有你熟悉的那些人。

而当你回到这个地方叫做家的地方的时候，钥匙可能正安静的躺在你的口袋，但是你忽然便任性起来，执意地不愿翻开口袋去找它，而是急急地伸出手，将门拍得震天响。

因为你知道，总会有人从里面，为你，将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