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我们不能忘记,纵使他们已经远离,有些精神我们不能忘记,纵使它们叫做过去。
---题记
爷爷,这许多人再熟稔不过的亲人,于我却是最大的奢侈。一切关于他的印象都是来自于那两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以及父亲模糊的记忆。他在父亲7岁那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当然,也正因为此,我的爷爷拥有传统意义上的爷爷不能比拟的年轻: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三十三岁。
爷爷这短暂的一生算不得轰轰烈烈,却也绝非平凡黯淡。
16岁那年,战火纷飞的年代刚刚远离。他扛起行囊,毅然离开了祖辈生息繁衍的故乡,带着我至今无法揣摩的决绝。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那转身前的一眼回眸,竟成了与故土的最后一面。
后来,或许有打拼的艰难,饥饿的苦楚,被拒绝的委屈...但一切无从知晓, 因为习惯沉默的他从未向人提起,包括奶奶。只知道后来他成为新中国第一批海军的一员。部队是他人生的另一个归宿,他学会写一手潇洒遒劲的毛笔字,学会为部队首长开车的精湛驾艺...一切聪慧与才能在这里得到发掘与升华,不久就晋升为上尉,军区首长甚至希望派他去马来西亚深造......
似乎一切都指向光明无可限量的未来。然而就在这时,也就是1958年,一个地方的转折,一个国家的转折,也注定成了一个人生的转折。党和国家号召青年奔赴东北,改造北大荒。通报消息的会议上,他第一个举手:我去!别人劝他:那里环境恶劣,你身体这么瘦弱,还是不要去了。然而再有力的劝阻又怎么抵得过那一腔胸怀祖国的热血衷肠!那是一个用行动诠释集体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年代,那是一个把国家顶在头顶上的年代,那是一个心灵纯净得令今人惭愧的年代,在那个火红的年代里,千千万万和爷爷一样的人面对这个关口,做了一样的选择---踏上开往东北的列车。
作为第一批抵达的,爷爷满目所见的是一望无垠的蒿草和成千上万的沼泽滩,听到的是群以千计的毒蚊子在帐篷外嗡嗡作响,感受到的是几百头野狼三天三夜低嗥的凄凉......
在那里,一切都似乎又回到远古洪荒,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在偌大的农场,付出着难以想象的艰辛,经受着从未体会的疲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从未失去心中那份信仰。然而,过度的劳累还是无情的侵蚀着他纤弱的身躯,他咳得越来越严重。这次部队下了死命令,硬是把爷爷调到了地方担任厂长。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水稻抽穗,看着远处翻滚的层层麦浪,看着眠鸥浴露,白云酣醉,看着这记载着他湿润的青春与梦想的地方,纵有再多不舍,也只得藏在心里。
在厂里工作的那一年多时间里,蹬一辆破旧自行车上班是他雷打不动的惯例。在爷爷的上衣口袋里,还雷打不动的装着一个小玻璃瓶,骑车时每走一段都要停下来,掏出小玻璃瓶,来装咳出的血,一路骑一路咳,到了厂里,小瓶子就满满当当了。就这样,他无声地抵御着晚期肺结核病的肆意进攻,走过人生中最后一个春秋。
“月魂在天终不死,涧溪赴海料无还。”当爷爷的棺木运回老家准备下葬时,村里的人不敢相信:难道这就是那个喜欢安静的少年,十几年不见咋就成了这样。他在戏台上青衣的秀气扮相明明仿佛是昨天的情景,这一走咋就去了天堂?人们默默的拭着泪,似乎怕打扰到这个习惯安静的少年......
如果时间可以回到过去,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回到那个时代身边,回到爷爷身边,亲耳听一听他唤我的乳名是啥样的声音......
后记:写下这些平平仄仄的文字,不是为了歌颂哪一个人,而是一种提醒,一种纪念,一种追寻,一种呼唤。爷爷只是千千万万热血青年中的一员,而需要我们铭记的是那整整一代人,和那些物质匮乏却精神温暖的日子,以及他们创造的那些最最伟大的传奇。
在我们这样一个个人欲望急剧膨胀的时代,我惊恐的感受着某种层面上道德的遗失和信仰的匮乏。旧事重提,只是希望回眸那个质朴真诚的年代,提醒大家,这个国度曾经有过那样一群让我们由衷敬仰的人。我愿自不量力的用我的一双手去试着抚摸那火红的余温,妄图借以温暖这世道的日渐冰凉。
有些人我们不能忘记,纵使他们已经远离;有些精神我们不能忘记,纵使它们叫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