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英布拉的傍晚,我下山去
外语学院2012级 崔艳
大三的两个学期,我跟着学校的交流项目在科英布拉。这个葡萄牙曾经的古都,如今是座低调朴实的小山城。一条河傍山而过,科英布拉大学在山顶安然静立。
每当葡萄牙人问我,最喜欢这里的什么,我的回答总是一成不变:“节奏,慢的节奏。”航海大发现时代的辉煌已远,现在的葡萄牙就像一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者,享受每一刻的缓慢与安闲。此时我坐在文学院的顶楼,看见窗外平坦的红瓦屋顶相连,鸽子振翅飞过。春夏之交的长昼里,日头终于偏西。我决定,下山去。
在科英布拉的傍晚,我下山去。与所有天气晴好的日子一样,文学院门口的空地上依旧坐了不少晒太阳的学生。独自托腮冥想者有之,三两好友结伴高谈者有之,咖啡在手悠然读书者亦有之。再怎么匆忙的脚步,到这里也忍不住停下来坐一会儿,把自己摊成个舒服的姿势,晒晒肚子里读的书、晒晒年轻的念头、晒晒藏在影子里的时光。
在科英布拉的傍晚,我下山去。狭窄巷陌里,古老的石子路被磨得发亮。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子有千百年的耐心,听过一代又一代学生形形色色的足音。日光的影子在墙上慢慢地爬,路旁的店铺与人家开着的门里,传来收音机里法多悠扬的调子。山风从山脚迎面向上吹来,衣袖鼓动间,是那句“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在科英布拉的傍晚,我下山去。临近毕业季,老教堂的门口坐了群穿西装黑袍照相的学生,顾盼间满满的意气风发,葡萄牙最古老大学的矜持与骄傲,尽数付与了他们。山顶的钟悠然敲响。钟表本是时间流逝的铁证,放到其他地方,不免让人心生急迫。然而在这里,钟声实在太徐徐,混和着学生们大笑的声音和并不凛冽的山风,幽幽地荡过屋顶的红瓦,荡进人家的窗口,荡过书桌上翻动的纸张,便只想让人捧一卷书消磨掉整个下午了。
在科英布拉的傍晚,我下山去。离晚餐的时间还早,但不妨碍不紧不慢的葡萄牙人在咖啡馆的露天位上坐下,要个蛋挞,要杯浓咖啡,一直聊到暮色四合。街道交错的路口时有学生乐队纵情唱着歌,黑袍随音符快活地飘动,这便是罗琳笔下魔法学校学生们的原型了。我慢慢习惯,和迎面走来的老者相视而笑问声下午好,习惯等二十分钟一趟的公交车,习惯买上支冰激凌,去河边站一会儿,看看傍晚的日光在河面洒下粼粼金光。气温渐渐凉爽下来,河边便多了三两慢跑的人,多了依偎散步的年轻人与老夫妇,缓缓走着,吞吐树林间新叶的清香。
等到春花谢尽、草木换过一茬绿色,等到夏天渐深,也便到了我该告别这里的时候了。我知道怀念这种事情不适合在还未告别的时候就去做,我知道君送我千里也终有一别,只想现在让我再多在这傍晚的河边多坐一会儿,好让很久之后闭上眼,即使记不起画面,还记得起春夏之交空气里草木生长的味道。
特定的词语组合会给人以特定的感觉,看到它们闭上眼就可以瞬间完成场景构建。比如“长安、深秋、落日”,比如“京城、夜雪、围炉”,再比如“科英布拉、傍晚、春夏之交”。前两个场景或许人人皆知,而最后一个,本是我的私藏。
现在,我已经把它分享给你了。
2015年4月29日
于科英布拉Coimb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