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清明,都倔强地想要回家。莫名地挚爱这个节日的名字。足够清冽,又足够温婉;足够坦荡,又足够忧伤。
人们现在似乎不再关注每个节日背后凝结着怎样的传统,只是简单的为一段忙碌的工作后出现一个小憩的理由而心有戚戚。
其实我也如此。没能免俗。
一、 归
4月3日下午4点56分,踏上归途。靠窗的座位。没有值得注意的人。忽然好羡慕小牧,即使是作业本也可以拿来写写心情。我不行,对面的女孩很欢快,鞋子上上下下地轻点,偶尔碰到我的鞋跟,慢慢酝酿起来的心情一次次瞬间崩溃。我是个私人距离很大的人,最受不得排队时的摩肩接踵。每当碰触来自陌生的物品或人,它对我的影响就顿时被放大,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只想要逃离。
童筱竟然从武汉打来了电话,在我最没有准备的时刻。我听得到她的笑容。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她的声线亦然。火车上的信号最终还是毁了我准备满心欢喜迎接的电话那头的温暖。只剩无奈。这时,故乡已经不远了。
一直怀疑现代人还有没有故乡,交通通讯手段发达如是,故乡触手可及,古人动辄车马劳顿三五月的辛劳早已荡然无存。愈是艰难,才愈是珍惜。所以今人的故乡怕是更倾向一种地理的概念吧,一座城市,一爿小镇,它就那么静静的在那里,不会擅自走掉。游子可以轻易抵达。
呵,即便如此,踏上故乡的土地,恣意呼吸着熟悉的味道,耳畔满满的是熟稔的乡音。短短两个月后的重逢依旧扯得心头一动。
公交车还是那么不慌不忙。虽然是高峰时段,也只是微微的堵车。我甚至有种窃喜,可以容我好好看看故乡的街景。
二、 祭
清明,家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守着一种既定的默契。爷爷奶奶的坟茔太过遥远,没办法每年都亲临祭扫,只有在街角一隅点燃一撮冥纸,聊以寄托怀念之情。缝制纸信封的任务依旧由我负责。当我小心翼翼地准备写上奶奶的名字时,竟然忘记是什么了。只得问了爸爸一句。那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自责在心里翻涌。我,竟然,不记得奶奶的名字了。
带齐备需要的物品,我和爸爸逛到了街角。先画个圆圈,爸特意叮嘱留一个出口,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第一种需要引燃的一种黄纸,然后才是纸信封。爸爸边用树枝剥离开粘连在一起的冥币,边嗫嚅着“爸,我和孙女来看你来了…”也许这种仪式象征性意味太浓,可我总是抑制不住的郑重,沉静,惋惜,难过。没能见过爷爷一面也许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只能在照片里欣赏他身着海军制服的英姿飒爽和全家福里浓浓的书卷气。然而,究竟太过遥远,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太多距离。
借着火光,猛然发现爸爸眼睛竟然是湿的,也许是来自烟的微醺吧。
奶奶的火堆反应较强烈,焰苗甚是活跃。爸爸开玩笑说奶奶是真缺钱花了。
总觉得心里有太多话想对爷爷奶奶说,可是再没有机会了。此时,千言万语也只化作沉默和淡淡的忧伤。
夜色阑珊。一路回返。相顾无言。
三、 聚
第二天一早,赶去探望姥姥姥爷。小姨一家和小舅一家竟然也巧合地赶来了。每逢节日,到姥姥家享受一顿美食是家里每位成员心照不宣的默契。清明亦如是。
姥姥这边的亲人性格内敛,思想也很传统。我也很喜欢这种不吵不闹的氛围。一家人虽然还得为各自的生活奔波,但遇到大事小情总是一条心儿地赶过来,全家人一起努力。不计较你是老大抑或我是老幺。
我总吵着要做饭,声称自己成人意识苏醒,也要开始承担社会角色的责任了。可到头来还是被妈妈和小姨赶出厨房,嫌我瞎搅和。
那我就哄哄小妹妹吧。可是和这小女子俩月不见,她就跟我玩生疏。一言不发。其实以前我一直敬畏婴幼儿的眼神,因为有一种理论说,小孩子能洞穿一切——无论你的前世还是今生,但他(她)绝不跟你讲话。等到他们有了泄露天机的能力了,上天就把他们洞穿世事的本领收回了。可如今,我倒分不清这理论是确有其说还是我自创的了。
弟弟补完物理课回来了。还有2个月就要中考了。小姨和姨夫整天忧心忡忡。因为他的成绩总是游离在考进重点高中的边缘。
我凝神看着他,眼前是流动的映像。看着他从襁褓包裹到蹒跚学步,再到孩提时的恶作剧,我们一起长大。他开始不羁而叛逆,执迷于电脑游戏。依旧孩子气地为老师写作业,为家长考分数。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责怪他,不要像大人一样叮嘱他。所以尽量少提及中考上的问题。然而这次,还是忍不住给了他一点提醒,比如好好分析刚考过的模拟试卷,把第一名的试卷借来看看等等。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怜。作为过来人,真的没有一点可以触及那个年龄的人内心的经验。好像讲着讲着自己就成了家长。
小舅匆匆忙忙吃完饭,就得赶去上班了。医生这职业真的没有看起来那么光鲜。昏天黑地,加班倒班。来来往往,过客病患。日复一日的轮回中,不知不觉,苍老了岁月。我蹲在床边,托腮打量他和妹妹嬉戏。他那帅气的娃娃脸上竟然开始有了细纹。呵,31岁了,他已经不再是我印象里那个笑靥如花的高中生了。
倏然,我听到了墙上的钟表滴答不已的声音。
四、离
是时候选择离开了,目前的归宿不是故乡,而是虹远。
这样灿烂的一个春日午后,我骑车载着妈妈,在法国梧桐斑驳的树影中穿行。我想这是故乡最漂亮的一条老街了吧。就凭这些法国梧桐。它们的阴凉让那些新辟的宽道大路望尘莫及。它们让我小学一年级的记忆深刻如初。
无知无觉的行人依旧喜欢在自行车道上边闲逛边发短信。几次我都不得不猛握车闸。可是心里荡漾的竟不全是责怪,还有一抹担心。这就是故乡之于他乡的不同吧。同样是陌生人,却不一定全部是与我无关的漠然。
车上人很多,没买到坐票。只能在两排座位之间的走廊里将就站立。行人贴身而过的情况愈演愈烈,我之前提到过的私人空间感早就支离破碎。知觉也愈益麻木。
14点 16 分,晚点的列车慢慢启程。车窗外的世界沐浴在懒洋洋的阳光里,列车仿佛也显得慵懒,在每个县城的小站都要小憩十几分钟。
我忽然发现,车窗框住的景致竟然完全符合摄影所讲究的三层构图,净蓝的天空平铺上部,与铁轨平行的公路横贯中央,两侧点缀的是泛绿的田野。每扇窗棂都是取景器,列车上的每位乘客都是摄影师。
路旁的白杨急速后退,如过眼芳华。耳畔环绕的是 Michelle Branch 的摇滚乐。 “Cause You’re everywhere to me.When I close my eyes ,it’s you I can see…”
没有想到,这美式摇滚的节奏恰好吻合白杨树们跳跃着的划过。它们仿佛听到了这强烈的律动,也跟着一起欢快起来。
凭借窗外各式各样的广告牌,姑且可以判断这是到了哪一个小镇。哦,A镇,驰,我多想告诉你,如果你现在在家,我的目光就正在你家屋檐划过呢。哦,B镇,小翟,你知道吗,我现在看到的景致是你再熟悉不过的呀!哦,C镇,小爱,你在吗?我们怎么分别那么久了呢?
列车稳稳停住。踏着纷乱的垃圾走出车门,刚才车上一切的思考像一场梦境,永远留给那瞬时间那脚地点。
才发觉好累,双脚接近麻木,却还要义无反顾地迎接接下来 1 个半小时在地铁里的穿梭。心也累了,因为幻想太多。
朋友的话一语中的。我就是这样,一旦陷入一个人的孤独里,就开始进行一些自以为成熟的思考。其实回过头来看,那只是成长过程中自己堆积的假象。